公子扶苏

也无风雨也无晴。

【祁煜x我】旧岛看月亮

//本文又名“与你分享我的脆弱” 

//全文9k+,恋爱后背景 

//题目和节标题均引自歌曲《旧岛看月亮》 

//ooc致歉 

 

 

I. 寂寞的海的中心,习惯了无人问津 

 

在接连三通打给祁煜的电话都无人接听后,我终于觉察出一丝异样。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临空市夜生活刚拉开帷幕的时刻。高楼鳞次栉比,幢幢灯火通明,公路上车流依旧拥挤,刚下班的年轻人撑着伞在住宅区里穿行不息,整座城市热闹非凡,充斥着严重的声光污染。 

我拉好了卧室的窗帘,洗漱完毕,刚坐下来准备继续研读祁煜借给我的《艺术的故事》。连书都还没翻开,放在一旁的手机便催命般的嗡嗡振动起来。 

是哪位事儿主都这个点了还不肯放过我……我被振得右眼皮猛地一跳,心脏在这一刻隐隐有了要罢工的架势。这世上能有什么比安逸的私人时光被莫名打断更加糟糕的?老天爷,看在我为了抽出时间约会已经连着加了三天班的份上,行行好吧。 

我双手合十,用了三秒钟时间平心静气,然后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唐知理。 

呼,还好还好,不是工作上的问题。我长舒出一口气,提起的心在顷刻间落回了胸腔里,可紧接着,另一种焦躁又轻轻笼罩住我。 

同为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唐知理跟我私交不错,但也断然没有熟到能大半夜给彼此打电话解闷的地步——除非是和祁煜有关的事。可是不应该啊?一个小时前我才给祁煜发过平安到家的消息,他回复了两条语音,一条告诉我他也刚到家,另一条催促我早点休息,免得因为最近操劳过度错过他明天的画展。一切都在祁煜的正常行为逻辑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甚至连语音都是秒回的。 

我满腹疑惑地按下接听键,然后听筒那头的人用咆哮的音量告诉我:祁煜又失联了。 

 

某唐姓青年的原话是这样的:“你知道祁煜现在在哪儿吗?他现在在你边上吗?说好明天他还要来画展上露面的,今晚又跟我闹失踪……”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拿远了点,然后打开扬声器。“咳……他倒是没在我这儿,现在应该在家里吧。”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祁大画家在各种展会前断线失联是家常便饭了,除了画画,别的工作一概不理,要说当甩手掌柜的本事,他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按理说老唐也该习惯了才是。“你这么急着找他,是画展出了什么问题吗?” 

“哎别提了!祁煜交给主办方的作品里有一幅不符合这次的主题,估计是去他家取画的人错拿了,我记得他原本打算展出的不是这幅。主办方现在一口咬定画作总数不能变动,要换一幅契合海洋主题的作品,不然就算是我们违约……” 

隔着电话我都脑补出了唐知理此刻的愁眉苦脸。也对,饶是不懂他们业内办画展的流程,我也能想到祁煜这个级别的画展违约金不会是一笔小数目。我盘算着前后的信息,定了定神开口:“但这事不难办对不对?既然你知道他要展出的不是这幅,那你应该已经见过符合要求的画了,只要把那幅作品及时送过去就好了,是这样吗?” 

“对,只要开展前送到都作数,可问题是我现在压根联系不上他。给他发信息也不回,大半个小时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老唐叹气。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 

“不急,还有一晚上,我来试试吧。”我压住了心底的一丝不安说道。 

“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再见了我的艺术专业书,再见了我美好的夜晚。都怪祁煜,不仅在临近年关我最忙碌的时候办画展,还在约会前一天害我担心。我发誓如果他之后告诉我自己只是单纯看到老唐的电话就不想接,我会让他知道约会当晚独守空房是什么滋味。 

然后事件的走向就开始超出我能控制的范畴。 

 

从通讯录里找到置顶联系人,拨号,等待,但迎接我的是接连三次的系统自动挂断。第四次拨号后的忙音正在耳边回荡,更像是某种不带感情的宣告,冷漠地将我的心脏一点一点压进谷底。 

我太了解祁煜了。他可以为偶然捕捉到的一丝灵感耗尽心神,三天三夜都不睡觉,对他来说从制备颜料到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就是绘画的全过程,而后续的展出和售卖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品,如果不是因为艺术家也要吃饭,他大概连为没完没了的琐碎流程多动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可是他对这些事的回避是有限度的。他既不会放任一幅不符合主题的作品破坏了展览的整体性,也不会真的对已经签订的合约不负责任,更不会因此牵连到我。 

“销声匿迹是针对其他人的”,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微微慵懒,散漫而含着笑意。他轻飘飘将我从“其他人”之列剔除出去,直白地承认我之于他的特殊意义,此刻却悄然消失在喧沸世界里。 

起初隐隐的怨念一扫而空,而原本被按捺住的焦躁丝丝缕缕地浮出水面,对着我的理智张牙舞爪。 

刚认识的时候,祁煜经常控诉我工作一忙就是一天,隔些天就四处出差,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想见一面还得靠他生病装乖卖可怜。我从前总以为是我们的久别重逢让他过于缺乏安全感,很多次安抚他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可当情景转换,这样的境遇降临到我身上,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淡定。书里总说爱情教人学会坚强,但我此刻只觉得爱情把我变得脆弱,让我患得患失,让我被另一个人牵绊着心神而毫无防备,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他也许只是在浴缸里泡澡,也许只是不巧在画画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也许……可是他杳无音信,仅这一点就足以令我焦心不已。 

一时间仿佛全世界的噪音都离我远去了。房间成了一座小小的岛屿,与天地万物隔绝。单调的忙音在空气里蔓延着,等待显得愈发漫长,仿佛时间被捋成一条看不到头的细线。早二月的寒气从墙缝边渗进来,暖黄的灯光也不再温馨。我盯着眼前砖头厚的书籍,却记不起自己最初是要干什么。他的名字在齿间,被我咬出血。 

就在我以为这一次的电话也会以自动挂断告终的时候,持续不知多久的单调音色一刹停顿——电话接通了。 

好像在即将面临天崩地裂的那一刻,时间戛然而止。我的思维也跟着空白了一瞬。 

 

屏幕上的计时滴答滴答闪过好几秒,对面的人先是沉默,似乎是在等我出声。但我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直到过去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才听见一阵低低的咳嗽,而后是祁煜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是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电流的滋滋声会模糊听觉对声线的判断,但也许是方才的一切让我变得敏感。我莫名辨认出他嗓音里异于平日的轻哑,像含着一把柔软的细沙,只在一霎间,又将我脑海里刚松下去的那根弦绷紧。 

我忽然意识到,早在祁煜给我发来那两条语音的时候,他的声音就是这样。 

“……祁煜?”我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捡回到了嘴边却溃散的词句。手机被我攥得发烫,汗水凝在一起,从手心顺着外壳的边沿滑落,滴进腕间洇湿了袖口,有些不舒服。 

“嗯?是老唐让你找我的吧,问题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话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大有轻轻揭过就要说晚安然后挂断的架势。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话音骤然一顿,那头再度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祁煜。”我在他再次开口前打断了他,轻声说,“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对面的一切声音都在刹那间静止了。须臾,他说:“没有,我好着呢。” 

“你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时候语调会变得不一样?”总是不自觉地把短短的音节拖长。 

“……” 

“别扭起来其实很明显。”像故作自持又频频回望等人来哄的小孩。 

“……” 

“每次不高兴的时候,讲话总是比平时……” 

“好了,好了……算我败给你了。”祁煜投降,“……你是把我当成猎物观察样本了吗?” 

“不,你是我爱的人。”我说。 

人是不吝惜对所爱之人倾注自己全部的注意力的,因为总不愿错漏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们已经参与到那个人全部的生命里。我熟悉祁煜说话的语调,熟悉他每一个眼神,熟悉他口是心非时的小表情,我熟悉他的一切,就像他熟悉我一样。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寂寂中,自己扑通的心跳和气流摩擦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过了一会儿,祁煜笑了笑,声音似乎更哑了些许,“你要对刚才的话负责的。”尾音后缀着一连串的轻咳,教我揪心。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去别的地方。”片刻的犹疑后,祁煜妥协了,“我就在家里。”他缓缓地说着,好似每个字都拖曳着重量,发出一个音节就要耗尽他全身力气。“你要过来吗?你来我就告诉你……”后半句话的时候音量变得很低,几乎使我听不清,像含糊的喃喃自语。因为看不见神情,我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究竟只是在撒娇还是真的低落。 

但是都无所谓。 

“我会过去的。”我答应他。 

 

 

II. 浪漫地固执仰望到天明 

 

出门时,外面还在下雨。地面上湿漉漉的,积水的地方倒映着都市夜景,在车辆呼啸而过之际碎出一地霓蓝赩红。我被凛冽的寒风迎面扑了个激灵,拢了拢脖子上柔软至极的围巾。 

围巾是两个月前祁煜跟我一起挑选的。我喜欢它的质地,祁煜认可了这条的配色和款式。我对艺术家的衣品表示信任,当即付款,并声称如果过后我觉得不好看就是他的锅。祁煜挑着眉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俯下身亲手帮我戴好。后来这条围巾就成了我整个冬天最喜欢的配饰。 

我随手打了辆车。接近十点半的时候,我站在了祁煜家门前。 

花园里黑黢黢的,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像一个空荡荡的港口,安静得令人发慌。我在门铃和密码锁之间犹豫了两秒,选择从包里找出钥匙。 

厚重的大门在推力下发出“吱吖”的声响。屋子里很冷。我打了个寒颤,继而抬头向四周望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一窒。 

客厅没有开灯,但并不漆黑,因为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开了。单薄的清辉穿过落地窗,带着雨水的斑驳,无声洒在地面和每个角落,也静静地勾勒出躺在沙发上的人影。他抬起的手臂盖住了上半张脸,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无力地搁在沙发边缘,颓然而不带一丝生气的模样。 

好像走在钢索上的人忽然悬空一下,心跳脱离了掌控,两个字毫无预兆地要从我的喉咙口挣脱而出。然而沙发上的身影动了动,带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只一瞬,又将我的声音堵了回去。 

也许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祁煜放下手臂,缓缓撑着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慢,像一个碰坏了零件的娃娃,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你来了。”他说。隔着电话也能听出的沙哑,在咫尺的距离间愈发明显。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我的嗓子,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嗯,我来了。祁煜,我在这里。”我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轻。 

祁煜循声往大门处望过来。视线相接的刹那,我看到他眸底流动着的一抹亮蓝,只转瞬便消失了。连带着还有错觉般的,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水色。可他似乎对自己的异样毫无知觉,甚至朝我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容让我心碎。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眼眶里的湿意,“……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如同某种会触发沉默的魔咒,他敛了敛眸子,一时没有回应。客厅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片平静无波的海,背后风雨吹得我浑身发冷,于是我转身关上门。 

直到我回过头,再度看向他。屋里比原先更暗了,祁煜终于出了声。 

“我的一个同伴死了。我们……为他举办了利莫里亚的仪式。” 

 

空气里翻涌起轩然大波。在他抬眼凝望我的那一刻,在最后一个沙哑音节落下的那一刻,无从逃避的悲伤降临到他身上。像七月风暴掀起的一场海啸,万丈波涛在顷刻间落下,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平静在身体里被浪潮拍打得粉碎,留下满地狼藉的脆弱。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祁煜濒临失控的悲伤。以前他也会偶尔地在我面前流露出伤感,但都只是克制的、淡淡的,短暂得像风中的一缕轻烟,来不及被人捕捉就渺然消散在了天际。从未有哪一天如同此刻,他的难过像洪水訇然而来,逃不开躲不掉,冲垮一切堤坝和防线,不仅席卷了他,也淹没了我。我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年才能把故作平静修炼得炉火纯青,脆弱也是轻描淡写的,没有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连呼吸都很轻,即使他身体里已经下起暴雨。 

一个小时前我还觉得被打搅是这世上最糟糕的事,但现在我只觉得面对他的痛苦而我无能为力比任何事情都要糟糕数百倍。我多希望此刻能够安慰他,哪怕只是让他心情好上微不足道的一点。可是一切语言在死生面前都那么苍白,更何况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族群的存续与灭亡。 

该如何开口,才显得有力量?是不是只有把我们的心脏贴在一起,才能做到不冒犯? 

“……祁煜。”我竭力压抑着上涌的情绪,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害怕了吗?”祁煜的声音很温柔,几乎是缱绻的。如果不是那柔和目光下掩盖着细密的雨丝,连我也会被他欺骗。“别怕。你过来一点,那里太冷了。”他朝我伸出手,就像一个不含任何私欲的邀请。 

有那么一秒,我感觉全世界都成了一片汪洋,而他是一株随着水流飘荡的海草,柔软没有依仗。他说我害怕,可是他呢?他才是那个把情绪反射给我的人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向他走去的,只记得靠近的时候,有海水的咸涩气息弥散开来。触碰到他那一刻,才发现他连衣服都还是湿的,在这样的寒夜里,像把漫天大雨穿在身上。他紧紧地抱住我,我们的灵魂隔着身躯相撞在一起,他的脆弱便毫无保留地全数交给了我。 

“你想哭吗?”我问他。 

祁煜闷闷地发出拒绝的声音。贴着他震动的胸腔,我听见他过速的心跳。然后我仰头,抬起一只手,把手心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那现在呢?” 

他一僵,没有回答。但是我能感觉到手心下的睫毛积起一些湿意,他起伏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过了片刻,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手挪开,下颌抵在我的肩头。他在颤抖,很轻,像风中的树叶。我用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动作轻得像抚摸一片羽毛,甚至不敢太大声地呼吸。因为仿佛只要稍一用力,他就会在我的掌心里化作齑粉。 

空气里有下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祁煜慢慢平息下来,半张脸贴着我的围巾,声音被毛线吸收得有些含糊。 

“你是来弄哭我的吧。”他道。 

“感觉好点了吗?”我慢慢抚着他凌乱柔软的头发。 

“……嗯。”他这么应着,无声无息地收回了压在我身上的重量。 

我的手指滑落至他的脸颊,在眼尾下边摸到细密的鳞片。他不介意在我面前暴露身体最脆弱的时刻,却习惯了把真正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掩埋在心底,像孤独而无助的小动物把自己蜷缩在空旷而远离人群的地方,度过无数个阒寂长夜,每次见面的时候,只让我看到一个会笑闹撒娇的祁煜,仿佛他生来就与苦难二字无缘。 

他迟滞了顿了一秒,然后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侧脸上,有些留恋地蹭了蹭,才缓慢地开口。那沙哑的嗓音害我心疼。 

“是不是很黑?我去开灯……”他说着就要起身。 

我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先坐一会儿。” 

祁煜挣扎了一下。我用指尖抹去他眼角的潮湿,在那些坚硬的鳞片上亲了亲。于是他不再抵抗。 

 

 

III. 呢喃的词句谁在听 

 

我找到开关按下,灯亮了,驱散一室的寂寂寒意。 

祁煜的目光始终跟着我,仿佛是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寻找到一处绿洲,舍不得离开一秒。我坐回到他身边时,看见他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如同盖着一抹忧郁的纱。 

我忍不住想用手指去抚平他的忧愁和苦痛,尽管这些动作也许并不会起到什么实际的效果。 

“你一个人待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久,我没事。反正不是也第一次,过一晚就好了。”祁煜避重就轻地笑了笑, “你最近不是总是加班吗?难得有一个晚上好好休息。你看你,眼睛都红了。”他伸出手指来,用指腹碰了碰我的下眼底,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明天还要跟我去画展呢,你打算就这么跟我约会啊?” 

我感觉眼睛涨涨的,鼻子也有些酸。人在脆弱的时候是很难顾及到旁人的感受、也很难对别人保持温柔的。可祁煜总是对我温柔,这份温柔要了我的命,还要我化作一江春水。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那你呢?”我吸了吸鼻子,“你打算浑身湿淋淋的在这里躺上一夜,然后明天再装模作样地给我看你光鲜亮丽的样子吗?祁煜,你怎么能这么坏?” 

祁煜不说话了,他凑过来吻我的眼睛。像一片云落在湿润的树梢上。 

“利莫里亚的仪式,是什么样的?”我任由他靠近,低声地询问。我知道这些话语会让他刺痛,可是藏起来的刺会越扎越深,只有心上的利刃被拔出来,伤口才能愈合。 

但他比我想象的要温驯,回答时连犹豫都没有。 

“在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把濒死的人推向海的中心……利莫里亚的人相信,这样就能在死后与海水融为一体。” 

“可是今晚没有月亮……” 

“月亮一直在的,哪怕看不见。” 

“……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其他几个族人,不过仪式结束以后他们就离开了。” 

“你的声音也是因为这个才变哑的吗?” 

“嗯……我负责唱祝祷的挽歌。” 

祁煜的话语变得越来越轻,贴着我的动作也愈发依恋。我已经不再想哭,因为我的心要碎了。我依稀想起那句诗: 

等人群散尽 

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我爱你。我想抱着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 

我多想抱着他,告诉他一切都是梦,可是爱并非万能,风暴也不会因此而停歇。所以我只希望能做他的舟,载他渡过风浪。我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粉身碎骨,祁煜会替我在意。 

“会过去的。”我摩挲着他脸颊上硬而细密的鱼鳞,这是世界上最锋利的鳞片,却不会伤我分毫,“会过去的,祁煜。你不是告诉过我吗,在利莫里亚,死亡不是一种诅咒,而是一种祝福。” 

“我知道,”他又把半张脸埋在我的围巾里,闷声喃喃,“我知道的。”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再那么难过。 

但是他环住我的脖子,说:“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你什么都不用做。” 

祁煜啊,我的祁煜。如果时间能停驻在此刻就好了,我愿意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治愈他的脆弱,不管命运的风浪会将我们推向怎样的将来。我忍住要掉眼泪的冲动,戳了戳他的嘴角,“你要求也太低了。” 

“不低。”他终于又笑了,发梢蹭到了我的下颌,有些痒。他小声地补充道,“已经足够了。” 

 

 

IV. 旧岛是我,月亮是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祁煜松开我,侧颊上的鳞片已经完全消退了。 

暖气渐渐充盈了整个屋子,他先是被我灌了两杯润嗓子的热水,然后我摘下围巾,脱了外套, 打量了一下手上的衣物,“你把我的围巾都弄湿了。” 我顺势捏了捏他的脸, 

祁煜的神情有些空白,耳尖却很诚实地在瞬间飞起一抹红色。“……那是衣服上的水!”他不自然地别过视线。 

我看了看他身上皱巴到失了形的衬衫和外套。他告诉我到家是在两个小时以前了,后来在沙发上躺了不知道多久,衣服仍然是湿得能就地挤出水的状态。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他怎么回家的,连撑把伞都不会,他是笨蛋吗? 

淡淡的心疼又攫住我。于是我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知道衣服湿了你还不早点换?” 

“……哦。”祁煜略显委屈,大概感受到了什么叫挖坑给自己跳。 

“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别以为你是鱼就可以随便淋雨,我看着你这副样子就碍眼……”我嘀嘀咕咕道,把他推进了卧室。 

在外面拽得叱咤风云的祁大画家此刻就像一条被揪住了尾巴的鱼,不仅看起来异常听话,而且在我的摆弄下毫无还手之力,可谓是切身示范了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从他的衣柜里找出两套睡衣,把其中一套丢给他,然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还有要送去画展的那幅画呢?你跟唐老师说好了吗?” 

祁煜接过衣服,正要抬脚往浴缸里迈。他原本坚持不要加太多热水,表示自己不想变成水煮鱼,但在眼神威逼之下还是屈从了我的意志。所以此时四周漫漶着温热的水雾,让我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哦……那个,我说今天太晚了,让老唐明天早上来取。”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你先别管了,这个水温有点热……你要不要一起来泡会儿?” 

饱暖思淫欲,他现在又有力气调戏我了。 

但我是个从不乘人之危的君子。“那你告诉我放在哪里,我先找出来准备一下。”我大声问,完全不理会后半句话。 

“……我也不确定。可能……你看看梯子旁边的收纳箱?嗯……最西边的落地窗也有可能,还有门后的置物架……” 

我怀疑他是在报复我刚刚的选择性忽略。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在一个不确定被冷落了多久的杂物堆里找到了祁煜说的画。 

配色极为暗淡,整幅画的色调从深蓝到浓黑,是一座被海波环绕的岛屿,只有一部分的水面被画出浅色的波浪,仿佛正闪动着粼粼的光点。 

我考虑了一秒还在浴缸里的祁煜,果断地拿出手机把画面拍给老唐。 

我:是这幅吗? 

唐知理:对对对 

唐知理:太感谢了救星,祁煜只回了我一条消息就又失踪了 

唐知理:……等一下?你现在还在祁煜家里? 

屏幕上的时间刚跳到午夜十二点,我扫了一眼对面不断发过来的消息,决定放弃回复。 

 

处理完所有的残余问题,被遗忘了许久的疲倦终于重新席卷了我。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拖着重如千斤的身躯回到卧室,换上了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另一套睡衣。 

祁煜用手梳理着刚吹干的头发,从盥洗室里出来。我借着热水抹了把脸,然后彻底瘫倒在他柔软的大床上。 

“辛苦你了。”他俯身过来亲亲我,接着……手臂一用力,把我抱到了床的另一侧,“但你躺了我的位置。” 

“你被单上写名字了?”我无语。 

祁煜挑了挑眉,掀起他那侧的被角。我克制了一下困意,略好奇地凑过去,看到角落里一个花体的“Mo”。好……我拜服了。 

“你不会定制的时候就想到今天了吧……”我可能已经困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躺回去闭上眼睛道。 

“怎么可能……我也没想到来取画的人这么笨,连画都能拿错。” 

“这画难道不是你送过去的吗?” 

“我那天刚好不在家……” 

“那人家找错画是有道理的,你家这么乱……” 

他被噎了噎,一时间哽住了。边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然后身侧的床榻往下陷了一块,一脉清新而潮湿的气息包围住我。 

“但如果没有取错画,你现在也不会这么累了。”祁煜的下颌抵在我的发顶,低声道,“哪至于深更半夜跑一趟。” 

“不……”这话听着有问题,我睁开眼睛,“这个逻辑不对。我不是为了画,祁煜。”甚至,我有点感谢那幅被错拿了的画,如果不是因为种种巧合,我不会知道他在这个夜晚承受的一切,还有他的脆弱。 

“我是为了你。”我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毫不意外地,我看到祁煜的耳朵又红了。 

他僵了僵,然后故作平静地翻身去摁灭了床头的灯。 

世界暗下来,从卧室的窗户往外望,可以将白沙湾的海景尽收眼底。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只余下深蓝色的潮水声,成为夜晚最催眠的白噪音。 

我不着边际地想起那幅从角落里找出来的画,于是扯了扯祁煜的衣领,“对了,你那幅画叫什么名字?” 

“干嘛?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这么有特殊意义的画,我当然要铭记在心啊。” 

“……倒也有道理。”他态度回避。 

“你是不是害羞啦?” 

“……我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就算你不说我明天也会知道的……” 

“……我突然觉得约会去画展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不行!我都快把一整本艺术史啃完了,你不能荒废我的劳动成果!” 

“……” 

“那我现在就去问唐老师……” 

“我不同意!!!” 

 

 

这个夜晚的最后,我终于从祁煜口中知道了那幅画的名字——他说这是一个他在作画前就想好的名字,《旧岛看月亮》。 

那月亮在哪里?我记得画上只有岛。我问他。 

月亮当然不在画上。他轻笑了一声,气息把我围拢。然后他吻了吻我的额头。 

“月亮在这里。”他如是回答道。 

 

-End- 

 

感谢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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